摘要 以新时代为坐标的文学表达中,自然已经成为为一种生存方式,诗人江非正是这种方式的践行者。以自然为背景,生活、思考、写诗,也是对诗人使命和责任的践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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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键词 新时代 自然 意识 良知

关于自然,诗人江非有自己的见解,在《自然之然》这篇文章中,江非谈到自己的诗集时,从“自然之是”“自然之心”“自然之事”三个方面,条分缕析地解释了他的“自然”诗性表达。从中可以看出,江非是在追求一种完全的“自然之诗”,是想作为个体的人的自然而然的存在,达到一种人诗合一的理想状态。《自然与时日》这部诗集,正是这一理想的表达与实践。在诗集中,我们随处都可以看到诗人作为言说者在王国维评价纳兰容若时所言的那种“自然之子”的光晕。但江非已远远超越纳兰容若属于古典诗人的那种人性悖谬。江非的诗,在艺术性、时代性、思想性上,没有纳兰诗的那种闺阁气,没有吟风弄月的闲情,也没有“把栏杆拍遍”的无力,而是直接面对以“泥与土”为基底的大自然,以人和诗的本真的面目,唤醒了自然和它的诗性本质。

一、自然的意识

人与自然既相互依赖又相互背离的矛盾关系,一直是很多作家、诗人关注的问题。面对这一关系,诗歌具有重要的填补和弥合的作用。正如卡尔维诺说的:“人类意识摆脱人类中心论偏狭心理的极度缓慢性是可以由诗歌的创新于须臾之间消除的”。诗人江非的诗歌创作无疑正是面对这一关系和“人类中心论”,所发出的独特的个人思考,他的诗歌创作轨迹,始终显示出了现代语境下人与自然和谐共处的良好意识,创作经历也凸显了从关注自然到投身自然的进展过程。这种浓浓的自然意识,在江非这首题为《山居》的诗里,可窥一斑:“空山新雨后,并不是一句好诗/天气晚来秋,也许好些/明月松间照,更好/清泉石上流,已经很好/一头鹿,不是很近/鹿角露出了树丛,鹿已很近/一点一点的蹄声,像脚踏在薄冰上/鹿已行至你的身旁”。在这首诗中,诗人精细地向我们描述了“自然”如何由现象到本质、由部分过渡为整体向人们展现的过程,同时,也喻示了人的“自然意识”产生的全过程。在“好”与“近”的渐续阐述中,“自然”一步一步向远向深推出呈现,并一步一步深入人心,意识与表象,在诗中达到了完全统一,而当自然“行至你的身旁”时,作为自然的同化者,人也成为自然的一部分。这首诗,上下两部分呼应、对成,互为诠释,互为表里,不仅是诗人对人的“自然意识”创生过程的现象学描述,在某种意义上,还是这部诗集写作上的一个方法论,它交代了在诗歌中诗人应该如何看待、处理人与自然这一基本关系,把把握包括人自身在内的全部自然,视为人发现、认识、皈依自然的根本路径。

这样的发现自然同时也是人对自身的发现和满足。在《满意的一日》一诗中,诗人记述了“在一棵矮树上”,发现一枚“干缩成一团的苹果”的事件。诗歌里树的“矮”和果子的“干缩”隐喻着一种自然的淘汰和人的遗弃,然而正是这样看起来不太令人“满意”的树和果子,在诗人的笔下却变得“细嚼起来依然很甜”,诗人的内心认为,如此的东西也是来自于大自然,咀嚼这样的果子,是对逝去岁月更加深切的回味。虽然那是一种淘汰的匮乏之物,但也是大自然倾尽全力对人的馈赠,并且正是因为匮乏和遗留,才会带着人进入彻底的自然之境,而让人回归自然。在这种馈赠和回味的激励下,诗人还可以开始栽种蔬菜,而那些蔬菜从冬天过来“已经度过了艰难的生长期”。在这首诗中,得到果子是第一重满意,打理经历冬天的蔬菜,是第二重满意,但读完全诗我们发现,这些都不过是在为即将到来的第三重满意在积蓄力气和情感,是一个完满性满意的前奏。在诗的结尾,诗人写道:“隔着一道栅栏/一只绿头鸟/嘴里衔着一根干草/远远地看着我/擦拭着锹头上的泥/我看着它/再次用力,把铁锹插入/脚下松动变软的泥土/冬日后短暂的荒凉/总是告诉我/更多更深的事物/需要如此来揭示(《满意的一日》)。”在此,诗人的认识得到了深刻的启示,人的主体性急速褪去,自我意识也和自然世界完成了天人合一的交接和融合。匮乏之物,其实是更为深邃之物,在诗人的自然之锹插入的地方,土壤松动,真正的自然之人也得以豁然显现。有一年阅读一本《华文青年诗人奖获奖作品选》,无意中翻到了江非的诗和他的一篇文章,那是一篇完全无关理论分析和哲学探究的诗学随笔,在娓娓道来中,却通篇显现着诗的真谛。文章的语境设置在大自然中,文中的两个主人公依托自然生活、相爱、相知,在精神上亲密无间。文中的故事并非伊甸园式的,而是始终贯穿着现代精神。由此可见,自然的意识早已印证于江非的诗歌创作理念当中。

二、自然的语言

海德格尔在《通向语言的途中》从语言与存在的角度对人重新定义人,认为人天生就拥有语言,“作为说话者,人才是人”。那么,从语言与存在的角度出发,无疑也是诗人实实在在贯彻自然的理念的路径和表征。在自然的语言意识之下,诗应该和一棵花椒树、一截木柴毫无差异,是生活的一部分和深入生活的诸多抓手之一。世界在喧哗,诗人应在在众声之中保持一种原初的沉默和自律,并将自己深深沉浸其中,获取与自然和生命本质息息相关的语言。在诗集《自然与时日》中,江非从始至终都在践行这样的语言的原则,诗集中的诗歌语言简朴而直接,简单而准确,读起来,让人几乎感觉不到任何的修饰与修辞,就好像是一股清泉自深山流出,不用涌动,就到达了入海之处。这样的语言,就像他所设想的那匹“母马”一样,让人安心,让人沉醉:“你应该养一匹母马/和她相依为命/她能帮你很多忙/还应该种一棵栗子树/它会慢慢地长得很高/让你在树下等到坚实的果子/要是再读读陶渊明/就好了/养马,种树/心无旁骛/在树屋上安心地睡着/人有时候/就应该如此骄傲(《人应该如此》)”,这样的一匹可以“相依为命的母马”,在江非这里无疑也可以理解为是诗人相依为命的那种语言,这样的诗歌语言是自然而言,是一种因对大自然的注目和爱而获得的难得的“诗性智慧”,这样的语言,因其“强旺的感觉力和生动的想象力”,而往往使诗集中的诗歌作品具备了“惊人的崇高气魄”。

在这样的语言中,诗人时而是动物,拥有固执而庞大的生命力和意志:“它走在前面//因为那些青草/它们味道不错//将头低下去//一卷一卷/直至山上//压住整个山顶(《公牛》)”。时而是安静而悲伤的雪人:“那些没有见过雪人融化的人/都感受不到一颗冰冷坚强的心(《雪人》)”。诗人在雪人中观察自然和内心,时而陷入回忆,时而唤醒希望,获得的整个世界的澄澈空明:“没有什么响动,除了/枯木偶尔炸裂的声响//黎明/依旧满天繁星(《山中》)”。这样的语言,传达着诗人的自然之心,也无意间释放出一种超自然的感觉,将人带入更加广阔的自然世界,使语言实现一种以物易物的能力:“我吃了我自己种的青豆/我感到它的味道/很美/细嚼/有丝丝马肉的滋味/今天晚上的星光也很好……我很满足/我对黑暗早已放心/对爱早已释怀(《今天晚上》)”。人与自然不分彼此,人因此而超越自然。语言占用意识的一部分,意识沿着语言的洁净之须,向周围的事物卷去,这样的卷延之中,诗歌得以自然地舒展,诗人也得以拥有了自然之物和自己的自然之心。

三、“带着爱和良心”

在《自然与时日》中,江非始终把大自然当作一个与人对等的主体来接近,来看待,很少把自然当作一个客体去观察。大自然,在江非的诗里,既是给予者,也是被爱和被尊重的他者。在一些诗篇中,他深情地写道:“早落的果子和他人/没有什么多么深的奥秘/你只需要快乐地捡起它/靠近他/像一个孤儿/靠着另一个孤儿(《坠落的果子》)”“我该拿着胡萝卜/去喂它/用手向它/轻轻地举起/牙齿的咀嚼/会让萝卜/发出清脆的声响/当日暮中/它满嘴甜味/信任,并靠近你/沾满碎末的黑色尖唇/咀动/交谈后/小跑着离去/不再有萝卜/它还要靠向你(《乳羊》)。这样的爱,还带着眷眷的警示之心:“多日无雨,连绵不休的蛙鸣声停了/水泵开始咆哮/下午,一辆装满了钻井机的卡车/驶进了村子/狗伸长舌头跟着/鹌鹑和野鸡已无处藏身/几处荒地/开始冒烟/小心火(《干旱之季》)”。在这首诗里,作者深怀对自然的悲悯之心,真切地置身于自然的窘迫之境。虽然,在作者看来,大自然并不需要人的关心,在某种程度上,大自然完全可以拯救自己:“四处看看/还有什么可以伸手/去拯救的东西/没有更多/事物/都在黑暗中/无声地/自己安慰,拯救自己(《中秋》)”,但对于自然的损伤和受挫,诗人还是心有戚戚,感同身受。在诗集中,江非对自然表现出的都是这样的对等的爱意,并非古典诗歌中完全的依赖单方面给予的“唯有敬亭山”式的接受。在江非的诗里,自然和人是一对朋友,人和自然在共同走一段路途,然后各自面对不同的命运和难题。这是一种由诗人的深刻理性反思而来的一种对于他者的良知式的理解与爱意。

作为具有一定成就的诗人,江非在诗歌创作实践时最在意的还是诗本身的问题,换句话说,相对于诗要表达什么,他更关心的是为何表达和该如何表达,以及如何在表达上突破已有的界限。收录于上一部诗集《泥与土》中有一首诗,名字叫《我的语言太遥远》,在该诗中,诗人重复了两遍“我的语言太遥远”,然后说“这不是属于我的世纪”,但在《自然与时日》中,“自然”的辽阔和“时日”的流逝,已让诗人从追问者变成了解答者。诗人已不屑于等待时间给出的任何答案,他开始自己创造答案:“这些活总要有人干/把荒草除掉/把落叶耙城一堆/把牲口牵进棚厩/把草料添进食槽/在果树坐果的晚上/趴在门上/听一听布谷鸟月光下的鸣叫……你也可以不必如此去做/但如果你不半夜起来/数数天上那些星星/它们就会变得稀少/带着爱和良心/在人世上生活/多少有一些难免的辛劳(《难免的辛劳》)”。诗人就是数星星的人,如果不去数,就会担心它们“会变得稀少”,这里的“稀少”,不是星光的减少,而是人的情感、友爱和劳绩的减少。诗人认为星星和人一样,对这个世界充满了期许,诗人洞悉了这一秘密,并建立了一颗呼应的心。这是诗歌的温暖之处,也是大自然能够吸引和打动人的地方,更是诗人对于人的身份的自觉担当。

作为新时代的“自然之子”,当自然成为江非的生存和写作方式,自然已成为诗人的一部分,诗人也因此具有了浓郁的自然之心。作为一个诗人,江非除了表现出上述意义,其实在诗中和生存方式中都在做着对自然的超越,并以此反观自身,回到自身。在他的世界中,自然也不再是古人的“看山是山,看水是水”,而是我在万物之中,是“带着爱和良心”的新时代知识分子,处于“我对黑暗早已放心/对爱早已释怀”的自明之中。

注释

江非.江非诗集《自然和时日》出版,中国诗歌网,2023年5月9日

伊塔洛·卡尔维诺:未来千年文学备忘录[M],杨德友译,沈阳:辽宁教育出版社,1997年版,第16页

海德格尔.在通向语言的途中[M].孙周兴译.北京:商务印书馆2010年版.第1页

维柯:新科学[M],朱光潜译,商务印书馆1986年版,第181~182页

参考文献

[意]伊塔洛·卡尔维诺:未来千年文学备忘录[M],杨德友译,沈阳:辽宁教育出版社,1997年版

[德]海德格尔著,诗·语言·思[M],彭富春译,文化艺术出版社,1991年版

[意]维柯著,新科学[M],朱光潜译,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2008年版

江非,自然与时日[M],言实出版社,2023年版

江非,泥与土[M],长江诗歌出版中心,2022年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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