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何昌金


【资料图】

披一肩霞光,拾一份清爽,伴一路蝉鸣,上到刀切斧凿般的谢家湾山顶,去瞭望我心爱的白河。

那是在与友人小酌之后,顺着白河岸边筑起的沿江大道攀沿而来的。碰巧的很,今天是大暑,夏秋分交之日。或许是冥冥之中,应了白河的千年之约,于“醉里不知天在水”的迷蒙之中,来伴夏一晚,送夏一程,共迎收获的爽秋到来。

虽近傍晚,酷热的暑气尚未完全消散,眼底下的白河,清如明镜,也无舟楫的踪影。

沿街的店铺开始霓虹闪烁,路灯亮了,车灯亮了,白河已开启了她夜间的热闹模式,街上的人们蜂涌般多起来。

白河,也称酉水,古称酉溪。绝顶之上,极目远眺,青山如黛。

白河宛如一个长跑健将,由远方奔来,在酉水二桥处急拐,划一道巨大的“V”,又潇潇洒洒奔远方去。

向南最远处,高高的钟灵山宝塔临百世风霜,依稀可见。似一支倒立、灵巧的笔,正以天为幕,书写着白河的前世今生,描绘着“千里蜿蜒廻地脉,七层突兀锁江声”的白河的绝世精彩。

俯瞰白河,磅礴豪放。

盘古开天始,宣恩涌清流,这便有了我心爱的白河了。

由蒲扇岩至梳头岩、由哈拉矶到麻布矶、由纳吉滩到罗依滩,由沙道沟古码头至沅陵古码头……

白河如壮硕的放排汉,以万钧之势,辗转腾挪,跨鄂渝湘边界,穿行于峻岭沟谷,一路浪涛一路歌,直到八百里洞庭。

三十多年前,一趟起于比耳的顺水之旅,白河的雷霆气势仍在我的脑海里回荡,至今难以释怀。

那时我在保靖比耳民中读书,周末放假,居住县城的同学们邀我搭船下城去玩。那年头,对于我们山里娃来说,进县城一趟自然是心里乐开花,何况这是我第一次乘大船,而且要坐几小时。当然,我的心情又很紧张,因为我是旱鸭子一个,早听同学们说过谁谁晕船的事,也害怕自己在船上会生出什么故事来。

比耳虽然偏居一隅,是世外桃源般的存在,被戏称“比耳市”。溜光的石板街串起一栋栋可做生意的吊脚楼,漂亮得很。比耳码头也是白河沿岸久负盛名的老码头,绝壁千尺,藤缠蔓绕,石级小径,危岩耸立,环境很是壮美。码头系着很多大小不等、形状各异、有篷或无篷的船,随着浪起一晃一晃,美丽极了。我们要乘坐的客班船直下县城,是其中的“大哥大”,靠在码头神气得很。

中午一放学,我随要回城的同学们都像拉满弓后飞出的箭,“嗖”地射到码头。此时班船尾的柴油机已发动,在山脚下格外地响亮,听到心里也格外舒畅。当我夹在十多个同学们中间,小心上了船,在柴油机的震动中,船身也剧烈地摇晃起来,仿佛要将我的灵魂抽出来似的。躬腰进到船舱,选好靠窗位置坐好,在别人的欢声笑语和我的战战兢兢里,班船帅气地开始了航行。

由“比耳市”到县城,有几十里的路程。除偶尔看到河边或半山腰有稀疏的人家外,班船像一条白河里快乐的鱼,在深沟峡谷里穿梭。

通过船窗口探出头去,眼看船头一次次要撞上礁石时,都被船工熟练地用竹篙水中轻轻一点便顺利地避过。当船身一次次冲进洄水漩涡引发颠簸时,船舱里也会发出阵阵尖叫声。浪花一遍遍洗过船头,水雾一次次灌进船舱,人们仍然轻松地有说有笑。

乘船之初,我是将心提到了喉咙口的。河岸边,草丛里,在船经过处时不时有水鸟惊恐地飞出。这些漂亮的鸟儿,都是我平时在山野里不曾见过的稀奇,此时带给我的是真正的兴奋,一切都是那样的新鲜,心情也就放松了许多。

螃蟹滩、黄泥滩、顺江滩、磨鹰滩……一滩滩、一湾湾地闪过身去,船仍像离弦的箭继续射向看不到头的远方。黄龙、龙头、雅鱼、龙王庙、首八峒、芭茅寨、驼背、江口等,船历经一个码头一个码头的停靠,看着一班又一班人下了船,又看着三三两两的人们成为船上的新客,我知道这是白河不断变幻的美丽风景。

白河的首次旅行留给我的震撼仿如昨日,那持竹篙伫立的船工,就是豪迈白河永恒的魂,永远定格在我的脑海里。

白河千里,汩汩滔滔,如诗如歌,成了无数文人墨客追寻的精神殿堂。

山沟河是天上河,取一瓢饮,造就这道河星汉灿烂,你或许就是其中闪亮的一颗。正如白河水滋养着的毕兹卡的翁色者(土家语对年轻男人的称谓)俊朗奔放、母女者(土家语对年轻女人的称谓)娇羞婀娜,无论你怎么着墨,都难以穷尽她的气概,但仍然有一拔又一拔人为之痴狂。

所以,有了宋世兵的《白河左岸》、梁先林的《千年白河》、龙民勇的《白河石谣》、王泽礼的《白河印象》、谢彦秋的《酉水向东》、龙清彰的《酉水·醉河》等,乐此不疲地礼赞白河。墨未干,意未了。

作家彭学明生长于斯,自是慧眼独具。在其作品《白河》里写到,“不知从什么时候起,白河就躺在这大山深谷,流淌在这一方天地。”这开篇便是余味无穷、引人入胜了。随后,对白河的两岸景、水中物、采药的匠人、行走的樵夫等,凡目之所及、心之所感,通篇不吝华丽之辞,皆极尽赞美。当然,这是白河的底色,一切赞美皆不过分。

黄青松,是吮吸白河之水成长起来的知名作家,创作的《毕兹卡族谱》获得了“毛泽东文学奖”殊荣。这部著作被著名评论家唐伟称赞为“描绘了一幅宏大的土家族人的史诗”,还被誉为“土家族的马桥词典,湘西边城的百年孤独”。

对沈从文先生来说,白河是先生生命中不期而遇的。在先生的《从文自传》中,对白河及连同河面的方头平底船如是写道:“那河极美丽,渡船也美丽”。虽然只有寥寥10个字,尤其是那个“极”字,写尽白河神韵,真是多一字不可,换一字不行了。

从文先生出生在凤凰县城“老三家”,自述从小便有当不了将军、当个县长未必不可能的命。先生确也被家人寄予厚望。但先生幼年时却是个喜欢脱下鞋子光脚踩水的野孩子,更是个搞尽恶作剧和逃学、扯谎、做坏事的“火焰包”。

在走出凤凰短暂从军期间,先生又经历了情感伤害和经济损失的巨大挫折,最终于母亲失望、自己绝望中在桃源欠了店家一屁股房租后,在凄冷的年关时节依托熟人关系,搭乘军船来保靖“打流”。在快到保靖时的白河上,先生还曾因船触礁石落水过,人生狼狈莫过如此了。

从此,保靖,白河边,成了饱受挫折的先生重新扬起人生风帆的地方。在这个被先生称为“学历史的地方”,日日面对“天开文运”,于惯看白河汩汩东流中不倦学习,升华了理性思想,激发了探究外面更多精彩世界的自信与勇气,自此直去了北京,进到先生以为的一个永远无从毕业的学校,来学习那课永远学不尽的“人生”。

对于白河的印记,84岁高龄的先生如是说,“保靖,是我走向人生的第一站。倘如老天爷还给我机会,我还想坐船逆酉水而上,到保靖故地重游一趟。”

一个“极”字,牵挂一生,这就是白河的无穷魅力,白河的神奇所在。

白河是有灵魂的,流淌着土家人的智慧与丰厚文化。白河曲中求进,奔涌前行,传承着土家人的担当和不息自强。

白河边,黔山下,土家先人八部大王涅壳赖的后人世代生息繁衍,留下了被称之现代打击乐器文化“活化石”的打镏子,诞生了土家族史诗《摆手歌》《梯玛神歌》。尤其是如不朽诗篇般的《酉水船歌》里的歌词“四十八站到云南”“四十八站到长安”,更是写尽土家先人不安现状、打拼天下的胆识和情怀。

白河不会忘记,2002年,3.6万多枚秦简从古井出土,不仅丰富复活并改写了秦朝部分历史,而且洗白了几千年来强加给这里的人们“蛮”的贬称和“冤屈”。

神枯列山逶迤连绵,四方城遗址静默不语,但她蕴藏着千余年浩瀚的历史文化,是“开启湘西文明的金钥匙”,更是土家先人与中华民族同步共进走向多元的见证。

听召唤,向前冲,自古是土家人的优秀品格。

早在明朝时代,白河边的保靖彭氏土司带领土家热血男儿南征东击,平定包括倭犯在内达100余次叛乱,更立“东南战功第一”不世功勋。

每当夜晚华灯初上在沿江大道散步时,朦胧中仿佛看到土司正在白河边的校场坪大练兵马,喊杀声震天。每当看到倒映在白河河面闪烁的接天灯光,便感觉是土司正组织朦朣战舰大阵仗出师远方。

咸丰初年,一个20来岁血气方刚的土家小伙,带着青春梦想,从一个叫接福的偏远乡下出走,翻山越岭沿着千年古驿道来到白河边的码头,去参加曾国藩的湘军。因战谋兼备,很快得到其信任,并委以松江参赞。后又经曾国藩推荐,担任陕甘总督左宗棠中军官随行西北,协助其历经10余年征战,平定西北骚乱,成功收复新疆,被朝廷越级升道员,最后官至四川按察使、代理四川布政使,官至从二品。晚年去职还乡后,在白河边修南门桥,铺石板街,立钟灵山宝塔。白河记住这个英雄的名字叫黄海楼,保靖县城人习惯称“王大人”。

白河,更是一条沸腾的河。看万山红遍,听白河万卷涛声,就是听一首壮美火热的歌。

自从姚彦、米世珍托举红色火种播入白河大地时,小小保靖的阵阵脉动便与华夏大地的浪潮同频共振了。

自从红六军团挥舞战旗在这里开展革命斗争,建立武装政权,保靖拉开了遍地英雄下夕烟的峥嵘岁月的战幕。

当抗战爆发国民陷于水火之时,在白河河畔、花桥乡下,保靖县第一任地下党县委书记彭司琰以坚定的信念和超人的胆识,传播新思想,毅然担起支持抗战宣传之责。

“今天是田舍的孩子,明天是社会的中坚。今天是古旧的农村,明天是大众的乐园”“我们成长在抗战后方的农村,将来驰骋在建设的前线……”这些优美、励志的语句,是彭司琰为自己坚守的阵地---国民政府监察院院长于右任亲自题写校名的“英奇小学校”组织编写的校歌歌词。该校歌80余年传唱不衰,激励着一代又一代的家乡儿女走出校门,走出大山,为新中国建设和改革发展贡献出不竭力量。她的后代秉承其意志,传承其血脉,助学、筑路,为新时期的保靖续写大爱接力的壮歌。

“浮云游子意,落日故人情。挥手自兹去,萧萧斑马鸣。”这是李白自书落日送友惜别难舍的千古名句。我们也在向昔日的白河告别,再也回不到那起于盘古、险滩连连、雄浑壮阔的白河了。

由于凤滩、碗米坡电站的建设,白河已是高峡平湖,变换成宁静祥和之美了。

曾经烈日下长滩上的纤歌已成绝唱,乌宿镇变成了二酉乡,挂壁上的芭茅寨也已没于水底,72岩、18矶、122个滩、104个古码头,还有3垴9洞……白河上这一切烙有的先人的印记,都已成为回味。

如今,白河已被赋予了新的使命,两岸正上演着一台如火如荼的时代大戏。新的白河人也正以敢教日月换新天的精神和斗志,在做一篇很大的“茶·水·城”文章。“酉水明珠”美轮美奂,百亿茶业东风劲吹,酉水三桥正在开建,四方城遗址国家考古公园正在紧锣密鼓地规划中。酉水国家湿地公园绿波荡漾,不仅润泽了在白河边生活的每个人的肺,更富足了每个人的心。

下山了,凉风习习,已是星辰漫天。走在街头,人已渐稀少,路灯很明亮。

明天,又是个好天气,我的白河一定更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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