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山初探 | 读《白象似的群山》，学习如何通过对话传递更多信息

20世纪的文学巨匠欧内斯特·海明威，关于文学有一个著名的理论：冰山之所以看起来那么庄严，是因为它只有八分之一在水面之上。

(资料图片)

海明威喜欢用极简的要素搭建故事，结构、背景和主题则通过这些要素“暗示性”地给到读者。读者在阅读小说表层的文字时，往往会产生一种探寻“水面下的冰山”般的阅读快感。

时逢7月，笔者计划以“拆读”的形式分析海明威的3部作品，以纪念这位生卒月都在7月的作家。也希望这趟“冰山”探险之旅，在炎炎夏日里，送给你一份清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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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选择从《白象似的群山》起航，这是海明威自己最喜欢的作品之一。选择的理由是，这篇小说，除了开头第一段话篇幅稍大外，接下来的内容，几乎全部由男女主人公的对白构成。

感兴趣的读者，可以先自己阅读一遍原文，再来看笔者的分析。

开篇第一段，交代了故事发生的场景（有远有近）、角色、角色所处位置以及角色停留在此的目的。

这也是全文唯一一处稍大篇幅的场景描写，接下来，将几乎全是男女主人公的对白。

先开口的是女主人公，一个姑娘。

“我们喝点什么呢？”姑娘问。她已经摘下帽子，放在桌上。
“天太热了。”男人说。

这里是男女主人公的第一段对话，男主的第一句话，就让我们感觉到，这个男人怎么答非所问，似乎有点不在线啊。

他们要的啤酒端上来后，通过酒吧女招待的视角，告知读者姑娘此时的动作。

姑娘正在眺望远处群山的轮廓。阳光下，山冈显得很白，乡野看上去有点发褐色，干巴巴的。

然后，姑娘引发了第二段对话，这段话里，我们能更进一步看出男主的问题。

“它们看起来就像一群白象。”她说。（1）
“我从没见过白象。”男人喝了口啤酒。（2）
“你是没见过。”（3）
“我可能见过，”男人说，“只凭你说我没见过，说明不了任何问题。”（4）

（1）此时姑娘说的是现实的事情，即，山像白象。

（2）男人的回答表面上显得“不太会接话，不太会聊天”，其实反映了他并不理解姑娘的真实想法。

（3）姑娘此时指的就未必是现实了。

（4）男人不仅不太会聊天，还有点孩子气似地想在逻辑上一较高下——爱情是讲道理的吗？

接下来，在评价啤酒的味道的这段对话，我们能看到，男人的气场高于姑娘，姑娘对男人是依附和忍让的态度。

“味道像甘草。”姑娘说着放下酒杯。
“所有东西都这样。”
“没错”，姑娘说，“所有东西的味道都像甘草。特别是那些你盼了很久的东西，比如苦艾酒。”（1）
“哦，打住别说了。”（2）
“是你起的头啊，”姑娘说，“我刚才还觉得挺好玩。我还挺开心的呢。”
“好吧，我们就试着开心开心吧。”（3）

（1）姑娘不像前面男人那样不会聊天，她明显是在接着男人的话往下说。

（2）男人却并不感冒。刚说起的话题就被他硬生生地打断，他此时扮演的是一个气氛的“灭嗨者”。

（3）“试着”一词，让人生气。表态也表的言不由衷。“试”就意味着有可能结果会失败，还说明男人根本没有信心让姑娘开心起来。

接下来的这两句，更加说明男人对其他话题的心不在焉。

“这些山真是美极了，”她说，“看上去并不是真的像一群白象，我说的是透过树木看到山表面的颜色是白的。”（1）
“咱们要不再来一杯？”

（1）姑娘再次重复前面的描述，并且加以解释，此处说明姑娘的感性与浪漫。

（2）男人此时的态度是直接转了话题。他对什么白象根本没心情聊，目的还是说服姑娘接受自己的建议。

“其实那是个特别容易的手术，吉格，”男人说，“说实话，甚至都算不上手术。”（1）
姑娘望着桌腿周围的地面。（2）
“我知道你不会在意的，吉格。真的没有什么，不过是让空气进去罢了。”（3）
姑娘什么话也没说。（4）
“我会陪你去，而且始终不会离开你，他们只要把空气注进去就可以了，一切都原封不动。”（5）
“那我们以后怎么办？”（6）

（1）男人转换话题，终于回到他想聊的话题。

（2）姑娘此处没有说话，不说话已经表明了态度。

（3）男人何以自信地知道姑娘是“不会在意的”？注意男人说“我知道”，后面他还会重复。

（4）姑娘继续不说话，在想话题之外的事情。

（5）男人重复加解释。迫切地想让姑娘表态。

（6）姑娘两次沉默之后开口的第一句话，问的正是她关心的问题。此处不仅问男人，也在自问。

“我们还会挺好的。跟从前没有任何区别。”
“你凭什么这么认为？”（1）
“因为只有这件事让我们烦恼。让我们不高兴的只有这件事了。”（2）
姑娘看着珠帘，伸手抓起两串珠子。
“然后你就觉得我们没事了，会很幸福。”（3）
“我知道我们会很幸福。你用不着害怕，我知道很多人做过这种手术。”（4）
“我也知道，”姑娘说，“然后他们全都很幸福。”（5）

（1）还记得开头姑娘说群山像白象男人没见过的话吗？当时男人回敬的是“你凭什么这么说”。现在，姑娘“回击”了，这也是“冰山”下男女主人公情绪变化的开始。

（2）注意这句话，男人后面会否认，并且，他以自己代表了“我们”两个人。

（3）姑娘重复男人的话其实是个疑问。

（4）又是“我知道”，男人从谈这个问题开始就一直想从自己的角度出发来解决问题。

（5）然而姑娘说的“他们”显然并不包含自己。

“好吧”，男人说，“如果你不想做就别勉强。你不想做的话，我不会勉强你。不过我知道这种手术非常简单。”（1）
“你真的希望我做吗？”
“我觉得这是最好的办法。可是，如果你并不真心想做，我不会勉强你。”（2）
“如果我做了你会高兴，一切还会一如既往，你还会爱我？”（3）
“我现在就爱着你。你知道我爱你。”（4）

（1）既然不勉强，何必又再次强调手术简单？

（2）重复说勉强，并非是对白注水凑字数，而是想表达男人想澄清自己的急切。

（3）这就是前面姑娘所担心的“以后怎么办”。

（4）男人不谈以后，却只说“现在”，不是一种正视的态度。

“我知道，可是，如果我去做了，如果我说某些东西像群白象，你会觉得这说法挺好的，会喜欢吗？”（1）
“我会非常喜欢。我现在就很喜欢，可是我不能想那事，你知道，我心烦的时候会怎么样。”（2）
“如果我去做了，你肯定就不心烦了？”（3）
“我不会为这个心烦，因为手术简单极了。”（4）
“那我就去做。我不在乎我自己。”（5）
“你这话什么意思？”
“我不在乎我自己。”（6）
“可是我在乎你。”（7）
“哦，是的。可我不在乎自己，我要是去做了，就会什么都好。”（8）
“如果你这样想，我可不愿让你去做。”（9）

（1）姑娘又一次提起有关“白象”的比喻，以此类比其他事，比如——我的感受你真的在意吗？

（2）男人感受到了姑娘的质问，他又一次强调“现在”这个词，却仍然有意无意地回避了“以后”。紧接着，“可是我不能想那事”，说明男人仍是以自我视角来看待姑娘在意的事情。

（3）此时姑娘占据了这场“争执”的主动权，她在“挖坑”。

（4）男人说“我不会为这个心烦”，与前面“只有这件事让我们烦恼，让我们不高兴”自相矛盾。然而男人还没意识到，他还在用“手术简单”这一个理由试图说服姑娘。

（5）这是姑娘的试探还是赌气？

（6）重复。对应前面两次沉默，姑娘态度愈发强硬。

（7）男人立刻陷入了是否“在乎”这一话题泥潭。然而忘记他前面的表现根本站不住脚。

（8）姑娘第三次重复，语气透露出她的决定。

接下来，姑娘站起来，本文进入第三次景色描写，呼应开头。

“我们本来可以好好享受这一切，”她说，“我们本来可以享受一切，可是我们一天天的越来越不可能享受这一切了。”（1）
“你说什么？”
“我说，我们本来可以好好享受这一切。”（2）
“我们可以啊。”
“不，办不到。”（3）
“我们可以享受整个世界。”
“不，办不到。”（4）
“我们可以去任何地方。”
“不，办不到。这个世界已经不再是我们的了。”（5）
“是我们的。”
“不，不是了。一旦他们拿走了，你就永远别想收回来。”（6）
“可他们还没有拿走。”
“我们等着瞧吧。”

（1）这段貌似是“车轱辘话”，也反映了姑娘内心的翻滚。她需要一遍遍重复来验证自己的决定是否正确。

（2）重复+1

（3）正式拒绝。第一次。姑娘与男人的态度迥异，男人闪烁其词，不敢于正视，姑娘却是想好了就表达。

（4）正式拒绝。第二次。

（5）正式拒绝。第三次。

（6）正式拒绝。第四次。姑娘已经掌握了谈话的主动权。

接下来的对话说明了姑娘情绪的一步步升级，相对应的，男人一边哀求，一边坚持自己的意见。

“你得知道，”他说，“如果你不想做，我不会硬要你去做的，如果这对你很重要，我愿意承受到底。”
“难道这对你不重要吗？我们能够对付的过下去吧。”（1）
“当然重要。可是，除了你，我什么人都不想要。我不想要别的任何人。而且我知道它非常简单。”（2）
“没错，你是知道它非常简单。”（3）
“你怎么说都行，但我就是知道。”（4）
“你现在愿意为我做点事吗？”
“我可以为你做任何事。”
“那就请你，请你，求你，求你，求你，求求你，求求你，不要再讲了，好吗？”（5）
他没说什么，只是望着靠车站墙壁堆放的行李，包上贴着他们曾经住过的所有旅馆的标签。（6）
“可我不想让你去做，”他说，“我不在乎。”（7）
“我要尖叫了。”（8）

（1）姑娘反问，是想了解自己的感受男人到底有没有考虑到。

（2）男人努力证明和表白！但是，最后一句，瞬间破功！他竟然还在纠缠手术简单这件事。

（3）姑娘讥讽男人确定肯定以及一定地知道这件事，却不想知道白象。

（4）男人仍坚持自己的视角，在这上面，他仍然笃信自己的决定是对两人最好的安排。

（5）姑娘无法忍受的情绪瞬间迸发！

（6）所有旅馆的标签，似乎是像过电影一样回忆了两人曾经共同度过的美好时光，现在，就要到此为止了。

（7）男人的话再讲已是多余。

（8）话不投机半句多。废话何必再说？

本文最后一段场景描写后，以两人的最后一次对话作结。